創作是生活的提鍊—劉彥成
文/許雁婷
劉彥成,這次帶來的作品《再見吧!!兔子》在來到「下一個編舞計畫」之前,已經去過西班牙Beta Publica,之後將至中國北京舞蹈學院演出。彥成是個在生活況味中尋找靈感和素材的編舞者,在每天每天看似相同的日常,找到其間相異的微小細節。他成立「在劇場」進行身體的實驗,探究舞蹈和身體運動(movement)之間的微妙關係;而「在」的來由,是當下,一如這次他對作品的說明「揮別這個自己,迎接那個我」,每一個當下在下一秒、下一個呼吸、下一個脫口而出的字以前就過去了。時間與存在誠然是他目前創作關注的軸心,而他在他的生活中,我們在他的舞作中,尋找一分臨在。
Q. 你什麼時候開始編舞?怎麼開始的?
彥成:一開始就是學校的編舞課,開始做自己的獨舞。一開始做的時候,覺得就是身體律動,把動作記起來,配個音樂就是編舞。那時候一股腦就覺得想到什麼就編吧,那時候的想法比較簡單,很直覺地做。後來當兵,四處走,一直到研究所,重新回學校念書後,是念舞蹈研究所創作組。在外面時沒有人、沒有地方、沒有錢,很難做。所以在學校這三年就瘋狂製造作品,只要一有機會就「製造」。現在編舞會想比較多啦,可是還是很多東西依照直覺,但就會去做research(研究),比如說對於題材,什麼旁枝末節可以發揮,或是什麼素材可以運用,比如說道具。現在和以前不一樣的是,以前比較喜歡做抽象的東西,現在比較想做具體的。就是不會看起來好像很會跳,「然後呢?」那種感覺。
Q. 你指得具體是什麼呢?
彥成:就像是要說出一個什麼東西來,而不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。比如說我現在要跳一個風,風就是一個抽象的概念,身體可以表現風的樣式,可是那還是抽象的。我覺得與其做抽象,不如做一些事件的發生。應該說,以前會抓住一個點,想從那個點來做;現在會抓住一條線,從那一條線去發展,會比較清楚我在做什麼。可是我覺得還是很多直覺,對我來說生活瑣碎的事情加起來,就會變成一個作品。很多時候因為生活裡面有些感覺,可能是某個人在講話、某種溫度、某一段時間,對我來說就是尋找過去這些小小細碎的片段,尤其是《再見吧!!兔子》對我來說就是一些細碎片段重新組合,去運用那些生活瑣碎的事情跟感覺。
Q. 可以用《再見吧!!兔子》為例,再仔細說說看這個作品怎麼對應到你上述的編舞方法嗎?
彥成:那個作品一開始是我在德國學德文的時候,突然發現德文的再見是
tschüss,而 Tschüss!!
Bunny 聽起來就會像「去死吧你」,我覺得好像蠻有意思,就把它記下來。因緣際會下,要做一個新作品時,完全沒有想法,就翻翻以前的東西,就找到一個點,就從這個點開始。一開始進排練場也不知道要做什麼,我和我的舞者進排練場以後就躺在那,也剛好有那個草皮,就把草皮拿來攤開,就躺在草皮上,沒事就猜猜拳阿,滾來滾去阿,很多這些遊玩的元素就進到舞裡面去。無意識發生的事件,就像我在排練場發生的那些,被稍微有意識地重新編輯組合。
Q. 你什麼時候去德國念語言學校?
彥成:2010年,念了三個月,那時候本來打算去考學校。其實上學校一直都不是重點,是想找個方法去做作品。那時候覺得我要想辦法走過那時候的低潮,沒事做,後來同時考上北藝大,我就覺得為什麼要到外面念,道理是什麼?我想不出一個道理,除了生活不一樣,我要學德文,用德文念書之外,只覺得念德文和在國外念書是更耗費時間的。我覺得在哪裡都差不多,重要的是人。在哪裡都有生活,如果我自己覺得創作其實是生活的提鍊的話,在哪裡其實都可以接收到生活中的很多事情。
回來以後就念研究所,一股腦地什麼事情都做,只要發現什麼案子、有什麼機會就投阿,不管有沒有被退件。以這個心態在發展。現在好像也沒什麼選擇,只要抓到機會就去。如果不做不投就不會有機會,至少要有被看到的機會。被看到的方式很多,但是要怎麼樣好好地被看見。就是堅持吧,不堅持很快就被沖掉,事實上很多人在做這件事情,你要努力不懈才有辦法前進,只要停下來就會落後人家很多。可是常常也覺得很辛苦,因為每天都要處理很多創作以外的事情。被別人追資料,寫申請案、結案啦。除了家裡就是排練場,回到家裡就寫,寫完睡覺,醒來寫,去排練場,回家睡覺。生活就這些事情。
Q. 你覺得你的生活沒什麼其他事情發生嗎?
彥成:事情一直都會發生阿!看新聞也會知道事情發生,或是我去吃個飯可以看到餐館裡面也有很多事情。現在大家生活圈好像很大很大,網路把大家生活圈擴張到太大,訊息太多,會被痲痹,所有事情都太新潮太豐富,沒感覺到什麼事情,事情就過去了。所以我覺得好像縮小生活圈也蠻好的。像關渡,在關渡看到的人,跟在台北東區看到的人差很多,很妙的是我還在台北市,只是在很邊緣的地方,看到那些人蠻有趣,在都市化的邊緣,大家其實都很鄉村。因為我也長期生活在那邊,大家都互相認識,就像我去餐館,老闆也都知道你是誰,進去根本不用點餐,他說:「一樣?」我說:「對。」然後就吃飯。雖然每天都一樣,但因為天氣、溫度都差很多,每天感受不一樣,就每天累積累積,也不會接收訊息到爆炸。
Q. 你說得沒錯,雖然我們現在生活圈看起來很大,可是其實很小?
我覺得我們每一個人都變成異鄉人,很多人根本不屬於這個地方,從來沒有在我生長的地方過太多生活,這是其一。沒有找到自己的歸屬。雖然生活圈很大,可是也很少離開生活周遭,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,可是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。我其實沒有刻意把自己的生活圈縮很小,可是也沒有特別想出門看很多。這其實從看一本書開始,叫《革命將至:資本主義崩壞宣言&推翻手冊》。它講一些社會現象,經濟社會結構有關的事,提到城市都會化,我們其實是被這些巨大的東西連結在一起,因為這樣我們接觸了個體本身,我們需要被這些東西連結在一起,像是網路、手機,我們跟所有人的關係都透過網際網路,已經沒有真實面對面的關係。
Q. 你自己也跳舞,你覺得當一個舞者和一個編舞者有什麼不一樣?有比較喜歡那個角色嗎?
彥成:看要怎麼區分舞者和編舞者的關係吧。以我自己來說,我覺得沒有差太多。我比較喜歡編舞吧,可是我也喜歡跳。有時候覺得站在台上蠻爽的,有時候也不想站在台上。很多矛盾、衝突吧。我覺得現在編舞者和舞者的概念比較模糊,很多時候編舞者是提出一個概念、想法,很多東西要靠雙方去討論、研究和試,兩個是密不可分的。編舞者和舞者不是主從關係,是合作關係,一定要一同發展。只是專注的點不一樣,關注的地方不太一樣。
( 舞者 : 陳智青 / 簡紫婷 / 余宛倫 >> 服裝設計 : 陳必綺 )
Q. 為什麼這次《再見吧!!兔子》每場都是不一樣的舞者?
彥成:希望身邊的人想跳都能跳,而且一個很實際的考量,有三個人學這支舞,哪天臨時得到一個機會,就有三個人可以問,不會因為舞者的檔期不行,就失去這個機會。另一方面也是在實驗,我面對不一樣的舞者會怎樣?同一個東西由不同的人來演繹,就會不一樣。今天如果另一個舞者很矮小,在舞裡面看起來就像我在欺負她;如果另一個舞者比較高,看起來就像是在抗衡。這就是社會阿,同樣的教育下,也會長得不一樣。
Q. 你這些年出國去過很多地方,有什麼感想嗎?
彥成:這幾年去了香港、澳門、丹麥、新加坡、西班牙,出去回來就覺得自己不夠,世界偌大,我只是豆丁大的小東西,不努力就會永遠只有豆丁大。看到大家都專注在做很棒的事,就會想我自己有沒有盡力。
Q. 針對「純」這個主題你想說什麼嗎?
彥成: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,這是一個相對論,存在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是相對的。沒有不純怎麼會有純?如果要在相對之中討論絕對的話,絕對純那是什麼呢?譬如說要討論一杯水有沒有純的時候,是要看你用什麼看法去看那杯水。是要討論分子結構的純嗎?還是只是要看它是一杯透明無色的水?究竟要把那件事情看得多大多小。純舞蹈,那先來討論什麼是舞蹈,是動作、身體還是意義,重點是作品還是跳舞?是表達還是動作?看你要怎麼解釋絕對和相對。
我第一個想到的是,要做一個很不純的東西,我就想投《再見吧!!兔子》,對我來說它不純粹,因為很多擷取、切割和轉換,沒有什麼動作可以被形容出來,我就創造一個屬於這個作品的語言。
Q. 你的下一個?
彥成:我有好多下一個事情要做,不管是下一個決定已經要出發的事,要做的作品,都已經開始了。我有個新的作品想做,叫做《Nobody Nobody》,沒有人沒有身體。對我來說是一個面對自己的開端,因為我發現我很久沒有面對自己的身體。在舞蹈和身體運動上,我想要好好處理一下。我還想做一個關於時間的作品,像是一碗飯的時間。現在就是不斷累積自己的概念,想到什麼就寫下來,也許不是馬上做,但是有朝一日就可以被端出來。
劉彥成
純與不純,是相對論、比較級,沒有一種絕對。
純舞蹈,就是身體存在。身體存在,就是活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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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為「在劇場」創作者,近年常與不同的藝術團體及藝術家合作,並身兼舞蹈、表演及音樂創作。2014年擔任新加坡新典舞團駐團編舞家創作作品《一段暫時混亂的章節》並赴西班牙Beta Publica,演出作品《再見吧!!兔子》;同年與飛人集社合作於臺北市立美術館禮物特展《打包》擔任音樂創作;作品《房間》受邀參與香港城市當代舞團「中國舞蹈向前看」。2013年國際北京芭蕾舞暨編舞比賽《無處》、《地下室》獲得編舞組評審特別獎;獲羅曼菲舞蹈獎助金支持進行《一個創作計劃 ± 正負》身體與音樂創作研發計劃。近期舞蹈創作《一段暫時混亂的章節》、《再見吧!!兔子》、《一個房間》、《無處》、《地下室》、《房間》等。
再見吧!!兔子 Tschüss!! Bunny
編舞-劉彥成
演出/場次-劉彥成、陳智青 (10/3 晚場 , 10/5 午場)
劉彥成、簡紫婷 (10/4午場 , 10/5 晚場)
劉彥成、余宛倫 (10/4晚場)
音樂設計-劉彥成
服裝設計—陳必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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揮別這個自己
迎接那個我
攝影 / 陳長志 . 劉彥成 . 余宛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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